天寶年間大夢一場

劍三點文/創作屯文處

歌藏|吾鄉


  蘇茗在劍盧前找到葉禹時已是酉時。

  橘紅色的夕陽斜斜落在葉禹身上,藏劍弟子的杏黃服飾都染上了鮮豔的霞色,如楓華谷滿山遍野的楓樹,也如一道燃燒著的烈火,葉禹光站在那就讓蘇茗轉不開眼。

  此時葉禹背對著劍盧入口,手裡正拿著一把劍在銼磨著--而蘇茗在想,那應該是他回轉長歌門前,剛被葉禹放進紅通通的爐火裡的那副劍坯。

  細想一個月前,當蘇茗接過一紙書信,奉師門召喚立即啟程前往微山書院時,蘇茗也只是站在劍盧入口,靜靜看那身黃衣在鑄劍台與劍盧間穿梭,手裡捧著剛鍛完的劍坯,臉上表情猶如捧著不世出的金銀財寶般歡喜。

  他看他挽起衣袖,手臂上鼓起的肌肉劃出俐落的線條;他看爐子裡彷彿永不熄滅的焰火,覆過劍坯時也燒進葉禹的眸底……蘇茗跟葉禹處了這麼多年,他自是知曉淬火這工序最要不得人打擾,是以他僅是遠遠一瞥,看站在他心尖上的那個藏劍弟子,是如何將他的全部奉獻給刀劍與火焰,然後轉身朝長歌門去。

  而今他從書院返回山莊,重新站在劍盧的入口,葉禹正細細打磨那柄嶄新的劍,眼神專注。

  磨劍是個精工細活,要投入的精力可說是倍於鍛打;蘇茗曾以每日送餐食的間隙,陪著葉禹去一一細數那粗磨、細磨、精磨幾十道工序。以葉禹的標準而言,一旬內能磨完一把劍已是難以強求的速度。那這段日子把葉禹新造的作品,

  蘇茗用上了九成的精力去觀察葉禹,剩下的那一成用來慨歎葉禹的毅力。

  這一路走來,葉禹對鑄就武器這方面是一如既往的癡迷。鑄劍亦是修鍊。一位頂尖的匠師,無不是在近乎枯燥的敲擊與熾烈的火光,隨著他們造出的一副副武器,不斷打磨自己的手藝和心性,才能踏上被江湖中人推崇的匠師巔峰……而有多少人在這漫漫無期的路途中失了本心?

  但葉禹不會。蘇茗想。他就沒看葉禹對鑄劍--或以他口中那比較通俗的說法,「打鐵」--這事兒透露出一絲一毫的厭煩。

  這部份蘇茗自嘆不如:因為他沒能如葉禹般堅持。

  蘇茗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,仗劍江湖的少年人,後來才在幾番與師門的長談中放下琴劍,懷著一顆為國盡忠的心走入深深官場。只是那顆赤誠的心……那能為家國燃盡一切,包括自己的那顆心啊,最終隨著頂上的烏紗帽,被朝堂間的爾虞我詐、談笑後的刀光劍影給狠狠打碎。

  哀莫大於心死,然當蘇茗提筆寫下罷官一詞時,他心上卻無一絲波瀾。蘇茗看著燭火微微晃動,他不由自主地想到:那些森冷刀劍也曾在爐裡被火淬的滾燙……而蘇茗知道自己的某一部分,是隨著他封上信箋的動作徹徹底底化作灰燼了,僅留一點稍縱即逝的餘溫,熱不了誰的心。

  蘇茗用一晚不眠寫下了許許多多書信,寄向江湖四處。但唯獨有一處他沒有捎去任何消息--那便是西湖畔的藏劍山莊。蘇茗是他自己的信使,他要親口將這些故事,在往後長長的時光裡緩緩說給葉禹聽。

  後來蘇茗在銀杏黃得徹底的一個秋日,踏上藏劍山莊的岸口。他一抬眼,便見葉禹身影挺拔,在飄落的杏葉裡向著他笑:在那一瞬,蘇茗恍若聽見石頭落地的聲音。

  他伸出雙臂,任那抹金黃帶著劍盧的溫度掉進自己的懷裡。他撫過葉禹呵呵笑著而顫動的背脊,眼眶微熱。

  他想,官場險惡,人情冷暖;但至少葉禹的身體永遠都是這般的暖。葉禹會是蘇茗專屬的避風港,他永遠的家。

  只是,有那麼偶爾的時候:蘇茗在床榻上撫過葉禹的臉,望進他那雙濕漉漉的眸,他都覺得自己要看見火焰蔓在他的眼底……蘇茗不禁失笑,他都要懷疑自己在葉禹心上的優先順位,是不是比不上一柄傳說中大師打造的刀劍來到山莊的消息?

  又比如現在,兩人不見已有月餘,他前些日子捎向山莊的信葉禹不可能沒去看,他早該知道今天會是他回到山莊的日子……可葉禹卻仍窩在劍盧裡,就好像他知道蘇茗定會自個兒來找他似地有恃無恐。

  蘇茗刻意發出一聲長嘆,成功換得葉禹的抬眸。

  「你到啦?」葉禹放下工具,用腰上圍著的布巾擦了擦手。

  「嗯。」蘇茗溫聲應了,走到葉禹身旁,從衣袖中取出帕子,抹掉葉禹臉上不知何時沾上的煤灰。

  「抱歉,沒去接你。」葉禹略帶歉意地說。

  「沒事,磨劍是細活,我知道的。」蘇茗笑了笑,然後拋出一個他想了許久的問題:「只是這柄劍,是為誰鑄的?能說給我聽麼。」

  葉禹頓了下,望向蘇茗,眼神是那般純粹。而蘇茗聽見葉禹說:「是你,蘇茗。」

  「這是你的劍。」

  「從你到山莊的那日起,我就尋思著,你那把琴中劍塵封多年,未曾出鞘,不如趁這機會給換了。」葉禹側過身子,就著夕陽打量那柄擱在台上的細劍的刃紋,也沒去注意蘇茗異樣的表情。

  他繼續說:「於是我就請師兄師姐們幫我去尋材料。你也知道,好的材料不是立刻就能拿到的,好的劍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磨出來的。」

  「我原本還想著,說不定能在你從長歌門回來前把這劍給裝配完……好吧,權當作你親自參與這柄琴中劍的裝配好了。」

  葉禹搖搖頭,似乎有些惋惜;隨後他重新偏過頭,用那雙盛滿了如火般的夕陽的眸子,去看站在一旁發愣的蘇茗。

  他問:「好嗎?蘇茗。」

  蘇茗回過神,短促地笑了一下,隨後伸手,將葉禹擁進懷中,雙臂緊緊把葉禹箍進自己的懷裡,直到葉禹的聲音從蘇茗的胸口悶悶地傳來:疼、蘇茗,我疼,你放放--蘇茗這才放開了手。

  蘇茗揉著葉禹的臉頰,嘴角微揚,眼眶卻有些發酸。

  他用微微發顫的嗓音回應道:「我怎會說不好呢,葉禹。」

  葉禹臉上的笑容是愈發燦爛了。

  他點點頭,再一次將自己送進蘇茗的懷裡,在逐漸褪去的霞色裡吻上那雙唇。

 

  

  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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