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寶年間大夢一場

劍三點文/創作屯文處

羊花|暮春雪



  若說奚鈺晨是四季如春的萬花谷中難見的寒冰,要用時間與耐心去融化他;那瀾縈便是純陽宮少見的綿綿細雨,落雨無聲,潤澤大地。而溫和的雨和刺骨的冰在一場名劍大會上交鋒。

  當判官筆帶出黑墨纏上那柄雪白利劍時,奚鈺晨在黑與白間對上瀾縈的雙眸:即便擂台上你來我往,那雙黑眼珠卻仍是如水般的溫潤,柔得讓奚鈺晨心驚。他從未想過來自華山的冷雪,也能在他的掌心裡瀠洄成一道涓涓細流。

  於是藍白與紫黑的兩道身影,像茶樓酒肆裡說的故事般結伴同行,兩匹馬並行踏遍江湖,一柄劍一支筆行遍天涯。然後也如話本的結局似地,一個巧妙的陷阱,一劑花谷弟子也解不開的毒藥,一場置兩人於死地的獵殺……那原本靜靜流淌的柔轉溪流,轉瞬間凝成了奪人性命的風雪。

  奚鈺晨半倚著樹幹喘氣,一身紫衣早被血染成黏稠的黑紅色。奚鈺晨右手撫胸,醫者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是再清楚不過:他知道他怕是撐不過這個春天,而初春方過,仲春將至……這怎生是好?江湖險惡,告別師門離開花谷時,奚鈺晨便知道他終有可能折損在闖蕩江湖的路途上,但他走以後,瀾縈該怎麼辦?

  奚鈺晨沿著樹幹緩緩滑落,跪坐於地。真是狼狽--他自嘲地笑了笑,卻仍死死抓著手中的判官筆,去看那屍山血海間唯一的小徑;而瀾縈手提一顆破碎的頭顱自火海中走出,白淨道袍被染成修羅般妖冶的紅……有血從他的劍尖滴下,開出一朵朵血花。

  華山峰頂最溫柔的雪,瞇起那雙流轉的黑眸,輕聲對奚鈺晨說:「鈺晨,我帶你回家……我們回家,好不好?」

  瀾縈的聲音在未熄的戰火裡消融,如新雪在宣紙上化開,水痕蔓延,奚鈺晨的舌尖除了鐵鏽味外也品出了一絲苦澀與悲傷。

  他知道了。奚鈺晨愣了下,看見瀾縈發紅的眼角,隨後露出一抹苦笑。他都知道了……奚鈺晨又一次嗆咳,黑血從他的嘴角流下。

  這次他不再去反駁瀾縈的提議。奚鈺晨聽見自己用嘶啞的嗓音說:好。

 

  於是他們再一次踏上旅程。只是這次的旅途從兩人兩馬,變成了兩人一馬,再變成一個簡樸馬車。馬蹄踏過山路捲起塵土,他的道長終於在暮春之際載著他進了萬花谷,在經歷長輩們幾道悲傷目光及欲言又止的神情後,奚鈺晨終於被帶到那片他日日夜夜想著的晴晝海前。

  奚鈺晨被瀾縈抱下馬車,當那片被夕陽染紅的花景映入眼簾時,奚鈺晨長嘆一聲。落葉總是要歸根--他想。盛開的繁花在倆人面前綿延出一道妍麗風景,瀾縈本欲以劍氣清出一小片地方讓奚鈺晨得以坐下,卻被奚鈺晨的指尖悄悄搭上他蓄力的手腕。

  「不用了,瀾縈。」奚鈺晨輕聲說道,曾經撫琴頌歌的嗓子沙啞,似鈍刃摩在瀾縈的心尖上,「就這樣吧。」奚鈺晨如是說。

  瀾縈的雙唇張闔,最後終沒發出半點聲響。奚鈺晨搭在他腕骨上的指尖,冰涼一如純陽宮前終年不化的雪,他的面色……瀾縈幾乎不忍再看,即便日落的霞色映在兩人身上,他仍舊從奚鈺晨消瘦的輪廓裡看見死亡蔓延的痕跡。

  死亡。瀾縈深吸一口氣,跪坐於花海之中,白了的鬢髮垂在奚鈺晨的臉上;他抱著奚鈺晨像抱著一團羽毛,風一吹就要散了去。他想用自己的手去溫暖奚鈺晨的身體,奚鈺晨向來冷凝的臉龐卻難得鬆動了下,他笑了笑,悄聲對瀾縈說:「瀾縈,這也不用了……」

  都不用了。奚鈺晨覆述著,瀾縈那執劍斬落無數頭顱的手微微發顫;華山山巔的細雪終在暮春之際落了下來,在奚鈺晨的臉上化成微涼水珠。

  「瀾縈。」他喚。

  「我在。」他答。

  「瀾縈……」奚鈺晨用指頭輕輕勾住瀾縈同樣冰涼的手指尖。「我不後悔遇見你……這次不是反話,真的。」

  「……我知道。」瀾縈的嗓音在發抖。

  「其他的都寫在信裡,你自個兒看……」奚鈺晨緩慢地眨了眨眼,晚霞在他的眼裡流逝,暮春的雪仍舊一片片落在他的臉上,打溼了他的鬢髮。晚風送來晴晝海的花香,奚鈺晨在熟悉的氣息裡囈語道:「瀾縈,我想睡了……」

  「……睡吧,鈺晨。」奚鈺晨在閉上雙眼前聽見瀾縈啞聲說道,「我會在這,一直都在這……」

  奚鈺晨嘴角微揚,他在天邊最後一抹霞光消逝之際,在瀾縈懷裡陷入了永眠。

  而這場只屬於他們兩人的,暮春時分的蒼白細雪,則永永遠遠凝在瀾縈的髮上,不再褪去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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